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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综合信息] 遂州八记(系列)——阳关三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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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0-2-4 17:20:4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阳关三叠
  
  文/唐毅
  一
  第一次读《三国演义》,就很喜欢开篇那阕《临江仙》词:
  
  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  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
  
  可能和我一样,很多人会误认为此词出自该书作者罗贯中之手,因为它与《三国演义》实在是珠联璧合、天衣无缝。我也是去了新都桂湖,才知道这阕脍炙人口的词,原来是明朝四川学者杨慎的作品。
  说到杨慎,这位明代状元同遂宁不无关系。五百年前,他亲临遂宁,娶走了这里最优秀的女子,那就是被誉为“才冠女班”的一代女诗人黄峨。
  黄峨,字秀眉,遂宁黄榜石(今西眉镇北六里黄安桥)人,博通经史,工书礼,善诗文,诗曲内容丰富,语言晓畅明丽,感情真挚动人。历代评论家对她评价很高:“夫人篇什,云蒸霞烂,不让易安(李清照)、淑贞(朱淑贞)。”
  为此,我专程去黄峨的故乡看了看。
  才女的芳踪已不可寻,平常的村落,在一片翠竹的掩映之中,不知是谁家的一只白鹅率先迎住我,宁静的村庄在鹅声中显得愈加宁静。我想象着这个村庄早年的情景:古典的民居、灵巧的侍女、雅致的绣楼……黄峨当窗而坐,蜒蜿的山色如黛,这一切,都将被一代才女的纤笔写入香笺。
  其实,黄峨此前在故乡居住的时候并不多,她真正意义上的家远在京城。她的父亲名叫黄珂,是成化二十年进士,因政绩卓著,官至工部尚书、阁部大臣,这才告老还乡不久。
  如今,京城的家成了一种回忆,故乡的一切,让这个在城市长大的少女,感到陌生而又熟悉。这里天赐红土,苍松翠柏长满山间,村道上过往的耕者淳朴厚道,偶尔出来浣衣的织妇们用一种好听的乡音交谈。
  在相对偏僻的乡村,一处出过朝廷大员的宅院,黄家自然不同于一般民居。看看整洁古朴的老家(也是新家),她想起了早年在京城的府第里写下的《闺中即事》:
  
  金针戳破窗儿纸,引入梅花一线香。
  蝼蚁也怜春色早,倒拖花瓣上东墙。
  
  这是一首情趣盎然的玲珑小诗,充分表现了一位闺中少女渴望自由、热爱大自然的美好情怀。她还想起,此诗一出,自己一夜间诗名满京城,豪门子弟纷纷上门求婚,但黄峨一个也看不上,被她一一拒之门外。
  一眨眼,芳龄二十的黄峨仍待字闺中。不过,闺房已从京中府第移到了乡下宅院,绣楼之外的乡村景色一点也不比京中府第东墙下的小园逊色。
  这一个冬天过得特别快,春天已经不远了。从她拒绝贵胄少年看,一代才女心性甚高。我不由产生了一丝疑惑,是否上天注定,要她等待一段金玉良缘?但在那个礼教盛行的封建时代,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未来,特别是婚姻,是不可能有明确目标的。也许她只是觉得,此前的那些人,都不如意而已。
  直到闻名天下的状元杨慎托人把聘礼送到,黄峨的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。
  杨慎,字升庵,四川新都县人。明代著名的政治家、文学家、哲学家、书法家,14岁从学当时著名学者李东阳。23岁中状元,先后任翰林修撰、经筵展书官、经筵受卷官、经筵讲官。
  黄峨早就知道,杨慎.倜傥,诗名远播,是领一代风骚的蜀中俊士。想必是天作之合,在黄峨第一次听到杨慎的名字时,她还是一位天真的少女,而杨慎已有妻室,不料原配新逝。
  对此,黄峨没有犹豫,一则,只有杨慎这样的俊才,才配得上我们的一代才女。其二,黄杨两家本为世交,杨慎之父杨廷和乃当朝宰相,而黄峨之父黄珂是尚书,与首辅同为四川人,又同朝为官,那是再熟悉不过了。
  去年以来,因谏言皇帝“游幸”而被疏远的杨慎还在故乡新都赋闲。现在,他正在来遂宁的路上,虽觉宦海浮沉,仕途险恶,但能够娶到倾慕已久的黄峨,不能不说是今生的一大幸事。沿途的美景从视线里一一掠过,他想到了黄峨那首为之带来诗名的《闺中即事》。也许,作为文冠天下的状元,他能够从这首小诗里品出一种别样的韵味。这一次,他要将才女黄峨迎娶到他的老家新都县。
  婚礼是隆重的,黄家宅院喜气洋洋,一场旧式的婚礼,将为两位新人铺就一条荣辱与共、患难相伴的同心之路。
  从遂宁到新都,路途并不遥远,但山水相隔,古道崎岖,迎亲的队伍迤逦而行。还好,再远的路,只要春风得意,自会马蹄轻快。
  二
  一代才女初嫁,从此走向未可预知的明天。
  杨慎与黄峨婚后居住在新都一处风景秀丽的宅院,旁边有一个不大的湖泊,那时有没有名字,我不知道。不过,黄峨来了,同时也带来了遂宁乡间那蓬勃的绿意。一片澄湖,没有葱茏秀色的倒影,肯定会缺少一点诗意。那就栽树吧,桂树四季常青,桂花还特别香,那就栽植桂树,沿湖栽遍。这湖便因桂而名,叫做“桂湖”了。
  燕尔新婚,种种有趣的生活细节,肯定不止是栽树。他们常常赋诗论文,抚琴作画,切磋砥砺,像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。
  他们的居室,有一个诗意的名字,叫做榴阁,庭中植有榴树。
  时间过得真快,转眼就是仲夏了,榴阁的榴花开得像火一样红。黄峨即兴赋出《庭榴》诗:
  
  移来西域种多奇,槛外绯花掩映时。
  不为深秋能结实,肯于夏半烂生姿。
  翻嫌桃李开何早,独秉灵根放故迟。
  朵朵如霞明照眼,晚凉相对更相宜。
  
  诗中以榴喻人,色彩鲜明,感情炽热,抒发了女诗人与杨慎结合后无限愉悦的心情。
  而杨慎呢,对这位才识过人的夫人也是怜爱有加、情真意笃。这年秋天,他与黄峨一起赏桂,看看自己和妻子亲手栽植的桂树花开如雪、香气怡人,便顺手摘下一枝,插在黄峨的发髻上,吟道:“宝树林中碧玉凉,西风又送木犀黄;开成金粟枝枝重,插上乌云朵朵香。”由此可见,他俩新婚后所过的生活是富有诗情画意的。
  他们还常常游于湖畔,看湖里的荷,看湖边的桂,诗词唱和,推心置腹,探讨人生。弯弯的湖堤,留下了这一对文苑夫妻多少足迹?清清的湖水,点亮过这一对才子佳人多少智慧的灵光?一切都已经成为历史,湮没在无边的苍茫之中。
  还好,遂宁的那个乡村还在,新都的桂湖还在,让我们还能看到这对伉俪若隐若现的背影。
  可是,他们并未长久沉溺于甜蜜的爱情生活之中,不久便催促升庵入京从政。
  京中的高宅大院依然歌舞升平,而在街头一角,几位行乞者正闭目养神,对这天子脚下的巍峨都城,似乎不屑一顾。
  两乘小轿在相府落下,杨慎站在自家门前,深情地望望妻子。黄峨略显羞涩,毕竟,她是第一次走进京城相府。这一走进去,黄峨在这里过了几年还算舒心的日子。
  嘉靖三年(1524年),杨慎卷入了明朝历史上著名的一次政治事件。在皇权遗交过程中,新即位的明世宗为了其亲生父亲的尊号,在臣子之间发起了一场争论,这场争论被称为“议大礼”,历时七年。可是,没有等到七年,杨慎便因反对世宗执意尊称生父为“兴献皇帝”,被充军云南。
  黄峨伴夫南行,誓与杨慎共赴患难,船到湖北江陵,由此入滇,山川险恶。杨慎不忍累及黄峨,要她逆水回蜀,夫妻依依不舍,挥泪惜别。
  我在“黄峨馆”里看到过一幅画,那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少妇,手执罗扇,走向花丛,不啻是一个快乐的黄峨。可是,到了现在,那一种快乐恐怕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了。这时,忙完家务,已是更深夜阑,不由会想起远方的丈夫。我们读读她写的《罗江怨》吧,此曲共四首,这里选其一:
  
  空庭月影斜,东方亮也、金鸡惊散枕边蝶;长亭十里,阳关三叠;相思相见何年月?泪流襟上血,愁穿心上结,鸳枕冷雕鞍热。
  
 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连接遂宁郊外的那个乡村和桂湖,但有多少次,我都想走一走杨慎和黄峨在喜乐声中从遂宁到新都走过的故道,希望能够感悟出一点什么,却只在桂湖觅得一首小诗,题为《桂湖八月》:
  
  桂湖八月 桂花飘香
  株株老树焕发新姿
  秋水捎带诗意
  可我总是在想
  月上的桂和月下的桂
  有没有什么不同
  
  升庵祠宇爽然在目
  许多传说风行民间
  只听伊人在吟
  长亭十里 阳关三叠
  
  桂湖八月游人如织
  而我未见 谁在读诗
  也许多数游客
  觉得那一湖秋水
  和香气馥郁的桂树
  更值得看一看
  而桂湖八月与诗
  好像没有太大的关系
  
  因为是去看望遂宁才女的,到了桂湖,我并没有怎么在意杨慎,而是留心收集有关黄峨的资料。说到写诗,我觉得女人对事物的感性认识异常强烈,对生活的观察仔细。特别是像黄峨这样的大家闺秀,对于做诗,就好像做女红一样,绣品上的山水、人物、花鸟,色彩布局,常常是精雕细琢,一丝不苟。
  三
  遂宁城边有一条名为渠河的运河,然而据我所知,它还有一个名字,叫做秀眉江。
  时间已过去五百多年了,黄峨的故乡并没有忘记远嫁他乡的一代女诗人,还以她的(名)字为故乡的一条河流命名,并在一风景绝佳处立有一座黄峨塑像。
  而五百多年前,杨慎蒙冤谪戍,把一个偌大的家园留给了黄峨。
  在我的潜意识里,写诗的女子,多是弱不禁风的,内心却无比坚强,黄峨正是这样。但她羸弱的双肩,能否担负起一个家庭的重担?
  还是让我们回到新都桂湖畔的那所大宅院。面对家变,黄峨从后院走向前厅,侍奉父辈,教育子侄,料理家务,无不井井有条。
  可是,千里关山之外,丈夫还蒙受着不白之冤,黄峨的心情实在难以平静,对“距离”这个词语,她早已觉不出半点美感。而作为诗人,每当明月当空,特别是桂子飘香时节,离愁别绪总是会一齐袭来……让一位文质彬彬的女子在自己的青春岁月承担过多的苦难,似乎不太应该。
  可惜史实如此,容不得我作丝毫篡改。有时,读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,对于我们所崇敬的人物,总是希望他们生活得诗意一些,或者干脆平实一些。我知道,这多少带有那么一点传统读书人的理想主义色彩和浪漫的人文情怀。但我没有办法让乾坤倒转,让历史在时空隧道重新演绎一回。
  也许,正是因为黄峨字字如血的咏叹,还有“长亭十里,阳关三叠”横亘胸中,让五百年后的读者,仍能产生一种超乎时空的联想。
  1958年,共和国的缔造者毛泽东在成都会议期间,选注了明人有关四川的部分诗作,仅选十二家,黄峨便是其中之一。能够受到精通古典诗词的一代伟人也是一代诗人毛泽东的如此推崇,黄峨在诗学方面的造诣自然非常不一般。让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,遂宁人一说起黄峨,就掩饰不住内心的崇敬之情。
  杨慎谪戍第二年,黄峨接到他寄回的一封家书,并附曲一首,当她读到“辞家衣线绽,去国履痕穿”时,不禁凄然泪下,悲痛不已。
  想到此生再要相见,已成难事。过了一阵,刚刚去职还乡的宰辅杨廷和病了。按照朝廷惯例,杨慎被允许回家探望。虽然有些隐隐的担忧,但这来之不易的相见,他们这对倍受相思之苦的夫妻没有理由不十分珍惜。只是杨慎在家的时间不能耽搁太久,一待父亲康复,便不得不踏上返滇的行程。这一次,黄峨下定决心,一定要伴随夫君左右,替他分忧。
  多少次被想象得十分可怕的山川险途,被黄峨踩在脚下。山路崎岖,他们搀扶而行;江水滔滔,他们并立船头,笑对前途未卜的人生。
  这时,杨慎倍感安慰。生命中能有多少恒久不忘的画面?但在这些珍贵的画面里,却始终有一位温柔可人、才华横溢的娇弱身影。
  到了云南,杨慎作为被放逐的官员,充军边塞,不那么自由是肯定的,他的心情也因此时好时坏。
  所谓好,除了有妻子日日陪伴,附近的居民对他都十分友好,百姓才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钦犯哩。人家本来就够倒霉的了,不就是因为说了几句让皇帝不高兴的话吗,既然到了这里,就是客,而且是一位才华盖世的尊贵客人。至今,在云南保山一带,还保存着一些这位明代状元的遗迹。百姓与朝廷对待一位读书人迥然不同的态度,不得不让人对某些即便已经有过定论的历史事件产生怀疑。
  两年后,杨廷和去世,夫妇俩回家奔丧,办完丧事,杨慎回滇,黄峨则留新都主持家务。
  独居榴阁,暑往寒来,花前月下,风物伤情,更加思念远在云南的丈夫,黄峨写下了著名的诗篇《寄外》:
  
  雁飞曾不度衡阳,锦字何由寄永昌?
  三春花柳妾薄命,六诏风烟君断肠。
  曰归曰归愁岁暮,其雨其雨怨朝阳。
  相闻空有刀环约,何日金鸡下夜郎?
  
  这如泣如诉的诗篇一经问世,便为时人传诵。可是,再好的诗也感动不了冷漠的权贵。
  嘉靖三十八年(1559年),杨慎死于戍所的噩耗传来,黄峨悲痛之余,亲往泸州迎接丈夫遗骨归乡。
  为了杨慎的丧事,问题又出来了。家人主张“礼葬”,唯有黄峨表示反对,她告诉大家,杨慎是以“议大礼”得罪朝廷的,现在能够以贬谪而终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。若用“礼葬”,朝廷追究起来,难免大祸临头。家人这才“藁葬”杨慎于新都城外其父墓侧。果然不出黄峨所料,不久明世宗派人启验,因无借口,才免遭大祸。
  杨慎的冤案,直到他贬谪而终的次年,世宗死后,穆宗即位,才得以昭雪,并追封光禄寺少卿。
  这一年,黄峨已经63岁,当初从遂宁嫁出去的那位妙龄女子不见了,不过,岁月沧桑,总是抹不去知识女性的那一份优雅。
  曾经冷落的府第又热闹起来,终日访客不断。黄峨厌倦了,她想起了遂宁乡下的老家,那儿的空气肯定会清新得多,也会清静得多。
  路还是当年那条崎岖的古道,快到遂宁了,坐在小轿中的黄峨挽起轿帘,山野的清香扑鼻而来,熟悉的乡音在耳畔回响。
  也许是故乡太以她为荣了,听说一代才女回到遂宁,当地政要、士子、亲友纷纷前往探望,本已厌倦应酬的黄峨不得不打起精神相迎。可是,这对于一个上了年岁的女性来说,肯定不能坚持太久。就连家人劝她去离家不远的灵泉寺和广德寺游玩,她也懒得去了。
  隆庆三年(1569年),黄峨忧郁病故于新都,与夫合葬于状元坟。
  黄峨一生写了很多诗词和散曲,但她不愿让子侄们看到自己充满悲愤哀愁的笔墨,写成后多不存底稿,作品大多数散失。后人辑有《杨夫人乐府词余》五卷、《杨状元妻诗集》、《杨夫人曲卷》、《黄夫人乐府》四卷。
  在这更深夜阑之际,我从稿纸上抬起头,默吟着黄峨那首《罗江怨》,便记起曾经去过的那个小小村落,和想象中的黄家宅院。中秋临近,待到桂花开时,这篇《阳关三叠》,也该在报纸上与读者见面了。
发表于 2010-2-4 20:37:09 | 显示全部楼层
好久切看哈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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